他在外地出差,林壑在江城,搬家的事只能麻烦邱习阳,对方很快接了电话,舒行简正纳闷对方怎么没像往常一样热情问候,下一秒,电话中传出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我哥喝多了,有什么事我待会转告他。”丁介把邱习阳搂怀里,捏了捏他的脸。
丁介?压根儿不用多猜,舒行简正说着,丁介手里的手机却被夺走了,邱习阳甩着麻木的舌头发声,要账似的。
舒行简不跟醉鬼纠缠,让邱习阳把手机给个明白人,邱习阳不罢休,爬起来靠在丁介的宽肩上,不耐烦地说:“找你男朋友啊,我又不是你男朋友。”
邱习阳的声音戛然而止,显然被人强行捂住了嘴,“他回国看奶奶了,不在洛杉矶”舒行简说。
丁介的掌心被狠狠咬一口,邱习阳擦擦嘴,用力拍桌子,“他奶奶都过世好几年了。”
倒下一个不锈钢酒杯,慢慢地滚到了桌沿儿,重重摔在地上,淹没在嘈杂环境中。
他继续说道:“还回国看奶奶,被骗了吧!”
通话还在继续,丁介抱孩子似的把邱习阳往怀里搂,周恒捞出了泡在酒杯里的手机,招呼了几遍舒行简。
“那傻逼喝多了,你说句实话。”耳边灌满了呼呼北风,几乎吞没了听筒传来的声音。
周恒端起半杯酒喝干净,说道:“真的,林壑刚工作那年去世的,在手术台上,他眼睁睁看着。”
天阴得厉害,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杵在墙根儿的人彻底被黑夜笼罩,慢慢地,打晃儿的人影动了动久站发酸的双腿,弯下腰,扬手拍了拍蓬松的头顶,薄薄的积雪洒落,却留下了浑身潮湿。
他感觉鼻尖发酸,眼眶被风吹得很红,裸露在外的皮肤冰冷发僵,整个人变得麻木,不知痛痒。
舒行简没经历过亲人去世,身边也鲜少有生离死别,大多数时候他无法共情失去至亲之人的心情,那对他来说很远,但此刻他切身感受到了。
不是难以接受或是悲痛欲绝,而是混乱的思绪完全被林壑占据,并不清晰的目光中恍惚出现一个高瘦的人影。
于他而言,奶奶待他很好,是个慈善的老人,但很奇怪,他能坦然接受老太太的离世,心里却有打不开的另外一个结。
那段时间,林壑过怎么过的,怎么走出来的,他又怎么会笑着描述奶奶的近况,学着奶奶的口吻说话,轻描淡写地粉饰这一切。
舒行简清楚,亲情对林壑来说不堪一击,无关紧要,但林壑却把他捧在手心里处处担待,过度占有又害怕失去。
他立在洗漱台前十多分钟,再刷下去估计得去医院镶牙,洗把脸,困在洗手间丢了魂似的飘来飘去。
靠着墙,指着镜子中捂着胸口说:“还真让林壑说对了,你就是没心没肝!”
某些陈旧的记忆涌上头,仿佛亲身经历过般历历在目。
高中时,他常常因为一些小事后悔,那满地找后悔药的滋味不好受,但恰恰那些都是他做过的事,短期内会忘掉,不会构成困扰。
但未做的事是长期的后悔。
人的大脑擅长自我安慰,事情发生会扯出通篇的解释,来消除认知失调,但如果一件事情未发生,大脑也不会自圆其说。
某种情绪作祟,人会对过去未有结果的事情建立起完美假设,在过去面对相对不确定的未来中,做出兼顾左右无比妥当的选择,时隔多年却成了积郁。
刚去英国那几年,舒行简曾固执的认为,他们之间存在完美假设,那个假设与现在不对等,甚至割裂,究其因果最终就会陷入现在这样纠缠不清的逻辑中。
但现在却通透了,如果当初他们没分开,有可能存在更大的隐患,天意弄人,他们之间的缘分远不止那几个月。
镜子中的人影忽然直起来,舒行简捧了一把水浇在脸上,持续发热的脑袋瞬间清醒不少。
洗漱台边的手机响个不停,舒行简瞥一眼,挂了,敲下一行“姜女士有何贵干”扔到一边,转身放洗澡水。
想了想,他把上衣丢在洗漱台上,捞起手机编辑了道:“我觉得回头草味道不错,已经和好了”删掉,郑重其事地敲下几个字,“我下个星期带林壑回家见家长”
几乎同时,相差不足半秒,姜晓君发来一句,“你爸下个星期出狱”
母子二人的谈话中,对江鹄一贯称呼为“你老公”和“江叔叔”,屏幕中这个刺目的称呼他已经很多年没叫出口了。
他清楚那个称呼代指舒伯远,曾经的大学教授,因为伪造自己儿子的病历,滥用药物,最后认识到自己的过错后坐牢的父亲。
舒行简盯着那几个字愣住了,很快发送一条微信,【我不想添堵】
次日一早,林壑赶在开会之前躲在办公室换药。昨晚打碎的是他和奶奶的合照,昏头搭脑的他直接用手搂玻璃碴子,然后就用纱布缠了几圈。
桌上的座机响了,林壑腾出一只手拿到面前,朝上放着,吐出一个字,“说。”
“院长,诺曼的向总找您。”林壑隐约听见向呈催人快点,“让他接电话。”
“诺曼员工的体检报告你怎么说拿就拿,你以为你是个院长就有特权了!”
毕竟在英国那几年向呈跟舒行简走得近,舒行简什么身体情况他最清楚,况且现在他不知道两人什么关系,等人出差回来发现体检报告落到了林壑手里非得跟他算账。
林壑拧上碘伏,慢吞吞地说:“我拿的是复印版,再说,体检报告上没有既往病史,你这个电话多此一举。”
“你知道他——”林壑打断道:“我还有事,先不说了。”
舒行简承认过自己生病,但具体病情他不了解,从翟姐的异常举动和体检报告不难猜出服用药物持续时间不短。
依舒行简说的停药时间推算,生病时间一定在回洛杉矶以后,不过到底是什么病至于一直瞒着他,甚至不让自己去找他。
拿报告这事没兜住,老同学打电话道歉,之后林壑便忙得不可开交,食堂凑合一顿午饭后,空闲时间看了眼微信群,周恒和邱习阳同时约他帮舒行简搬家,重要的是他们借着乔迁新居的喜事请客吃饭,舒行简人在波特兰,仨搬运工凑什么热闹,前言不搭后语,没憋好屁!
诚意够吗?搬出最后一个纸箱手滑了一下,邱习阳打心底里怕林壑,更怕两人刚有和好的苗头被他掐灭了,到时候他就是千古罪人。
回过神,搬家公司先走了,汽车尾气吹的两人一抖。
路尽头缓缓靠边一辆车,林壑收着油门停在两人面前,看着那两张快拉到斑马线上的脸,不禁问:“你们俩在这儿罚站呢?”
可不,两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向他,邱习阳缩着肩膀退了半步,周恒挺了挺背,“喝西北风。”然后拉着邱习阳一齐坐进了车里。
“你们俩帮忙连车都不开?”林壑锐利的目光从后视镜中射到两人眼前,“别装聋,说话,你们俩是不是知道舒行简为什么不找我搬家。”
邱习阳擡起脸往外探,眯着眼睛看窗外的残阳,一语不发。
“医院忙呗,他不舍得让你来回跑。”思忖半天,周恒总算编出个看似正当的理由,顺便把林壑哄开心了。
红灯切出来,林壑指着周恒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打什么算盘。”
邱习阳把肩膀扭过来,搓了搓手心,很快地说:“你奶奶去世的事我说漏嘴了。”
林壑少见的沉默,他盯着红灯变绿,握着方向盘的手暗暗用力,殷红的血迹从薄厚不一的纱布缝隙中渗出来。
他本没打算瞒着舒行简,最迟在舒行简出差回来就告诉他,因为舒行简手底下的事又多又杂,不能让他分心。
直到跟上搬家公司的货车,林壑才保持正常行驶速度,过了很久,他问:“怎么说的?”
邱夕阳以为会是“不要命了”“活腻了”这一类话,没想到林壑这么淡定,有点不习惯,不如揍他两下,然后翻篇儿。
他慢吞吞地理清,前后都交代了,周恒见缝插针,也一字不落地说了,林壑心不在焉地开着车,安静几分钟以后,他张嘴道:“我打算等他出差回来就跟他说,你们俩嘴够快的。”
爱护人是个很贪婪的想法,程度越深,越想他无忧无虑,但这种想法不适用现在的他们,身心都诚实的两个人需要共同面对一些事,隐瞒的多隔阂就多。
“?”两人相视半秒,各自撑着车窗往外看。
在他们彻底恢复关系前,他打算把这些年发生的种种都告诉舒行简,他做了很多不是人的事,舒行简不原谅他也不怪,那堆烂摊子高中时就差点牵扯到舒行简,这回他得交代清楚。
看似是追到手了,但都不算数,分合的主动权都应该交给舒行简。
妙笔阁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