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公主与玄龙
东方银玥醒来时她正躺在挂着青灰色床幔的木床上,袅袅沉香与茶叶的香气顺着床幔缝隙飘了进来,她的前襟与额头都浮着一层薄汗,热得人浑身不适。
支着身体坐起来,东方银玥才慢慢回想起了一些画面,惊险的、难过的,一一闪过眼前。
她突然掀开床幔,鞋也没穿便要往外跑,光着脚也不觉得冷,推开门的那一刹伴随着木门传来一声吱呀,一股微热的暑风拂上面庞。
这里像是个靠山的一进一出小院子,她睡着的是主屋,左边一侧是柴房与厨房,右边有个书房。书房的门窗都是开着的,因正当晌午,天气热得人心里发闷,小个子少女坐在书房前守着药炉,一边昏昏欲睡地打扇。
东方银玥看见熟悉的面孔一时愣怔,紧接着厨房方向便传来动静,更为熟悉的人快速朝她走来。
白容一身玄衣,甩去手上的水渍,袖子卷到了小臂处,眉心微蹙,待到东方银玥的跟前了便立刻将她打横抱起,几步走到书房与主屋的对角处将她放在了藤编的小椅子上。
那里避开了晒人的阳光,但也不至于能吹到风,等东方银玥坐稳了他才理了理她的衣衫,拨开她额前被汗潮的发丝,轻声问道:“殿下醒了可觉得哪里不适?”
问完等了片刻没见东方银玥回,他才回屋拿了鞋袜来,单膝跪在东方银玥跟前为她穿上。
东方银玥实在有些回不过神来,她恍惚觉得自己恐怕是在做梦,心中的不安尚未缓解,穿上鞋袜后又想往外走,但没离开椅子便被白容按住肩膀。
他认真地望向她,道:“殿下有什么想问的,问就是。”
东方银玥张了张嘴,她想问的有许多。
记忆最后断片在东方即明杀血而死之时,隆京如何了?东方云瀚如何了?魏家如何了?她全不知情。
明明上一刻隆京遭遇地龙翻身,观星台都从中断裂,梵宫坠落,似有龙吟声在城外闹山,可再睁眼她就到了这隐世之外的小院中。
目光于眼前的少年身上流转了一会儿,东方银玥再朝书房前将半边脸遮在蒲扇下,一双眼满是好奇地朝她这边探来的兔妖看一眼。
动了动嘴唇,东方银玥问:“我睡了多久?”
“隆京飘雪时殿下吸入了太多寒气,你的身体本就不好,那些雪花中又有瘴毒,加上从高空坠落,又从废墟里爬出,再见明王之死流血过多……殿下,白容险些就救不回来你了。”说这话时,白容看向东方银玥的眼神含着委屈,但态度平缓,便是最难过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
他回答道:“殿下睡了四十多日,身上的伤也有些难治,不过好在现在都好了。”
说完,白容对东方银玥露出一抹浅笑。
东方银玥微微眯起双眼,盯着他的眼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敛下心神,道:“你方才从厨房出来,是在做饭?”
白容点头:“我熬了荷叶莲子粥,等会儿端给殿下尝一尝。”
白容望着她没动,见东方银玥没再开口这才起身回去厨房。烟囱还在冒烟,粥未好,锅里还炖着菜,东方银玥也是料到了这一点才沉默着等他自己离开。
待白容去了厨房,她的一记眼神落在兔妖的身上。
兔妖如被惊吓,浑身炸毛般想要缩回书房里,可惜眼神没躲过,还未转身就被叫出了名字。
“周无凝。”东方银玥没了方才面对白容的顺从劲儿。
她分明病了数日,看上去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可偏偏在气场上压人一头,直让周无凝透不过气来。周无凝乖乖站好,知道东方银玥不想问白容,是怕白容在大事上隐瞒她,毕竟少年有那个胆子。
“隆京如何?云瀚可有事?”东方银玥问。
周无凝搓着手道:“殿下放心,陛下无碍,魏家败了也降了,紫星阁的御师都在控制隆京中的妖,隆京内外的人也暂且安置妥当。只是……这次霍乱比之十一年前更盛,城中被摧毁的建筑数不胜数,想来要完全安定下来还需数年经营。”
东方银玥又问:“百姓现居何处?瘴毒可有解?本宫昏厥前似乎听见了龙吟声,那又是怎么回事?”
好在东方银玥问的都是周无凝这些天打听的事……
沈清芜逃出公主府后他就一直在追查对方,追到中融山后没见到沈清芜却见到了白容,他也想知道长公主下落,便跟了白容一路。谁知白容一早就发现了他,故意带他兜圈子后将他引入陷阱关了起来让他自生自灭,反而叫他意外躲过了隆京一役。
否则凭他这样的身体,瘴毒第一个要了他的命。
“隆京城内外百姓都暂且分散去玉中天的贺州与润州,那里距离隆京较近,地广物博,也未受瘴毒与妖兽的侵扰。因蕴水至玉中天一路都被魏家军占领,魏家投降后陛下便分人将这些城池州地讨要了回来,如今孟家大军守在蕴水边境,只等一声令下占据千方州。”周无凝又道:“瘴毒就比较麻烦了,那东西渗入了隆京的土地里,想来好一段时间都没妖能在隆京久留,想要彻底将瘴毒从地里拔出再清除,没有几十年不能成事。”
“至于龙吟声……”周无凝朝厨房的方向瞥了一眼道:“沈清芜唤醒了中融,石龙引天降冰霜,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殿下就无需操心了。”
他才没敢把白容是龙的消息说出去,这种秘密,还会他自己坦白为好。
东方银玥了解现况后点了点头,沉默了许久才问:“这是哪儿?”
“贺州白衣镇。”周无凝道:“离隆京也很近,小白大人知道殿下心系隆京,故而没走远。白衣镇有个神医住在后面这座山里,所以小白大人才占了山下这所院子供殿下养伤。”
东方银玥了然地挥了挥手,周无凝自觉跑去一旁继续看着药炉火候。
白衣镇的山里有个传说中的神医不假,不过因隆京出事,皇城需要大夫,附近州地凡是会医术的都得听传去隆京。山里的神医本也要走的,白容不让,就想起周无凝来,于是把在陷阱里半死不活的周无凝再提到这院子里了。
周无凝与卞家有些渊源在,他有卞家给的玉牌,能办不少事。
白容不愿与隆京传令之人打交道,便让周无凝举着卞家玉牌留人,这山里的神医才被留了下来,而后周无凝就成了给白容跑腿的“小丫鬟”,处处受其差使。
那神医有些本事,会悬丝诊脉,本为了感激想留在院子里给东方银玥诊治的,谁知因为为东方银玥号脉,嘀咕了一句“哎哟,这人快死了”,就被白容剃了胡子险些连舌头也拔了。
老神医一把年纪,吓得两天没回过神来,后来就只肯三日一诊,留药就走,还只肯见周无凝的面,但凡看见白容的一袂衣角,扭头就跑。
一晃数十日过去,东方银玥身上的伤好了许多,这不,人也醒过来了。
宫里的太医为保守派,不敢用重药,只求不功不过,不敢担任何风险。
山里的大夫就不同,老神医亦有两手绝活,若非他的药的确有用,白容也不会留在这儿还保其一命。
这些东方银玥便无需知情了。
她只不知究竟是因为冰雪消融重回盛夏的原因,还是给她看病的的确是个神医,总之她身体没以往那么冷,手足皆暖,好受了许多。
白容端着荷叶莲子粥出来时,东方银玥已经从书房里取了一本书,安静地看了起来。
阳光变了角度,透过飞檐上的痕迹洒在她的身上。东方银玥一身宝蓝色的长裙,金线绣牡丹,长发如瀑黑得发亮,整个人看上去端庄又美好,直教人不敢靠近,更不敢打扰。
小院中的三个人各做各事,谁也没发出声音。
东方银玥继续看书,白容则端着个小板凳捧着粥碗在旁边伺候,在她看书的间隙偶尔喂东方银玥一口粥。他一双眼只盯着对方,眉目弯弯,一派少年清澈单纯的模样。
周无凝见他如此,只觉得浑身冷汗直冒,在东方银玥跟前的白容与在旁人面前大不相同,活像鬼附身,从阴鸷冰冷的杀手变成了温暖体贴的少年。
东方银玥那日问完周无凝的话后没两天果然看见了一个老大夫提着药在小院外头鬼鬼祟祟地探头,他在瞧见白容的一瞬间立刻缩到了柴房后头,而后伸出一只手对着书房位置挥了挥,等周无凝发现他。
周无凝虽是兔妖少女的身,可本质里还是个年迈的老者,两个小老头挺有的聊,在柴房后头嘀咕了半天,周无凝就回来了。
几天的药放在桌上,他还替那老大夫带了一句话。
老大夫说他要治的人已经醒了,他也就没什么再能帮得上忙的了,眼下贺州还有许多从隆京跑出来的难民,他要背着行囊济世救人去。
这话摆明了是对白容惹不起只愿躲得起,先前没离开,大约真是一颗医者仁心,不想东方银玥躺在山下半死不活地昏下去。
白容没有为难对方,他知道这老头儿的确是有能耐的,否则他不会带东方银玥留在这里。
将东方银玥从隆京带出来时她昏了很久,身上都凉透了,若非还喘着一口气,人便如死了一般让人心惊。他不敢将东方银玥带离隆京太远,又不想她留在人多事多的隆京被人打扰,便只能寻一个安静的地方让她养伤。
白容不知人与妖的血是否相容,他病急乱投医地将自己的血灌入东方银玥的口中,她身上的伤口虽有愈合好转,可人始终没有醒过来。
周无凝说他当过人,也当过妖,更是御师,了解人与妖之间的区别。
人的病要靠人来医,妖的血或许能治伤,却不能治死。
白容这才将东方银玥带来了贺州白衣镇,一待数十日。
他知道东方银玥不会在这里久留,故而在老大夫留下的那些药用完了之后,白容便主动问东方银玥想不想回去隆京看看。
主屋内烛火摇曳,东方银玥一手捧着书,一手执扇,借着火光看了半本书正入神,突然听白容这么问,便擡眸朝他看去。
他不是试探,他是真心觉得东方银玥还会回去隆京城。
那里是天穹国的国都,有她在意的东方云瀚,诸事大定却未平,他以为东方银玥总要回去处理那些琐事,帮东方云瀚稳固朝纲,以免朝局不稳又有小人。
东方银玥沉默了会儿才道:“那就明日去吧。”
白容应声好。
他如以往一样喜欢坐在东方银玥的身边,而后抱着她的腰枕着她的腿,像是粘人也像是依赖,一双眼虽然闭上了可却没有任何睡意。
他还在想东方银玥的将来,想她一旦回到隆京想必操心事只多不少,想她的身体是否还经得住,想到最后又觉得舍不得,便用脑袋蹭着她的腿,脸贴着她的腹。
东方银玥的手落在了白容的头上,感觉到他的呼吸穿过薄薄一层衣料打在皮肤上,温暖铺开,仿佛窜上了一股电,酥酥麻麻地沿着小腹处上涌。
她睫毛微颤,卷着白容发丝的手转而到他的耳朵上,指尖轻轻捏着他的耳垂。
白容似有所感,突然擡头望向东方银玥。
四目相对,烛火微微晃动了一瞬。白容能见到东方银玥的眼里倒映着的自己,他们在一起太长时间,只需一个眼神便知彼此的想法。
白容抓住东方银玥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心,他有些情动,但还不能。
“殿下的身体刚有好转。”白容的声音略哑,又吻了一下东方银玥的手腕。
他知道自己的情况,只要与东方银玥卧上床榻便要没完没了,东方银玥的身体暂不允许他太过放肆。可想起明日东方银玥便要回去隆京,过往经验叫白容知道她一旦被正事缠身,大约很久都不会想起他,更不会想要与他亲热,又有些舍不得。
白容拿走了东方银玥手中的书,温柔地凑上前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再将人抱起往床榻方向走去。
东方银玥知道他方才那句话中的意思,眼下被人按着一侧肩膀靠在软枕上,她眼眸含笑,不明所以地问:“既然顾念我的身体,又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白容的吻很轻,好似她是什么极容易坏的珍品,不如以往攻城略地般让人无法呼吸,而是极尽讨好地让东方银玥觉得舒服。
他的手抚过她的腰迹,嘴唇吻过她的肩膀。
直到将东方银玥揉得那双狐貍眼眼尾泛红,呼吸都发着颤,这才望入她的眼睛问:“殿下要闭上眼吗?”
东方银玥头脑一片混沌,意识早沉入一汪水中,一时没能回答。
白容才笑:“那殿下就看着。”
说完这话他便掀开东方银玥的裙摆。
宝蓝色的裙子上牡丹花褶皱,东方银玥按在金线刺绣的花上,有些后知后觉的惊恐,慌乱地推着白容的脑袋,可少年的手还掐在她的腰间,一捏就让她卸了力。
一支蜡烛燃烧至尾声,东方银玥的发丝汗津津地贴在脖子上。
白容钻出后又看向她,鼻梁与唇角一片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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