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东方银玥的眉眼便知道她得了趣，还未来得及笑一笑邀功，便被她一脚踹上了心窝。
疼痛蔓延，锥心的一下，好在眼下是夜间，床幔遮挡烛火的光亮，叫东方银玥看不清他刹那苍白了脸。
白容调整呼吸，声音颤颤地问：“殿下不喜欢？”
东方银玥胸腔仍在狂跳，因慌乱而未顾上白容的情况，只抿嘴又蹙眉，最后起身擡起袖子胡乱将他的脸擦了一遍，再踹一脚道：“去打水来！”
闻了一袖香风，白容如何还不明白她不是不喜欢，也不是真的生气，于是揉了揉心口，翻身高高兴兴地去打水。
出了主屋，白容才掀开衣襟看了一眼心口上的伤痕。
这是他被中融的角刺穿之处，也正因如此他才知道龙亦不是无坚不摧，当初他想尽办法要了解自己，如今也终于找到了软肋所在，反倒不想死了。
他从这里挖过血喂给东方银玥，他不知龙血是否能延长人的寿命，但那老大夫给东方银玥治病时的确说过她的寿命不似宫中太医说的那么短暂。
白容想，如若龙血真的有效，那他心口上的这道伤就永远不要好。
次日离开贺州，周无凝早早就备好了马车，一切都按照东方银玥的安排来做的。他还买了许多干粮，软垫铺在马车里，保证长公主殿下能舒舒服服地回到隆京城。
东方银玥坐进车内，白容驾车，周无凝站在一旁有些紧张地等待下一个指示，直到那二人的马车离了老远他才愣愣地反应过来，他怕是被放自由了。
小院留给了周无凝。
屋子里还留了一些贵重的东西。
以他如今的身份，再回去隆京也不好，天大地大，周无凝一时不知道要去哪儿才好。后来他坐在院子里发呆了半天，想出的结果是他觉得那神医老大夫人也挺不错的，他们俩本就聊得投机，反正妖命很长，倒不如跟着对方学医，将来悬壶济世，也为来生积德。
若有来生的话……
马车行驶得不快，白容甚至希望这条路能长一点，不过贺州距离隆京的确不太远，一日半他们便到了隆京城门前。
因隆京内外还有瘴毒，皇城下令禁止妖入却没禁人，城门前有许多百姓排着长龙打算回城看看自己的房子。进城的要求又变得复杂了些，有人排队排得热，便聚集在一处庇荫的地方纳凉，随口闲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东方银玥没出马车，只是靠在车窗旁掀开一角看向隆京城前的告示牌，再听了一耳朵两条龙打架，最后目光投向腰背笔挺的白容身上。
“好热啊。”东方银玥突然开口道。
白容闻言回眸：“我给殿下买碗凉茶来喝？”
东方银玥摇了摇头道：“这个时节，天穹国哪处地方凉快？”
白容愣了一瞬，回答：“蕴水与风声境应该都不太热。”
“你不是说蕴水那边有孟家的兵在把守？魏家才造反，蕴水为魏家老巢想来很不安生，相比之下风声境就好许多。”东方银玥晃着扇子道：“走吧。”
白容没反应过来，愣怔了瞬：“去哪儿？”
“去凉快的地方。”东方银玥说罢便放下了车窗帘，再不多看隆京城的城门一眼。
马车没动，白容也没钻入车中，他的声音维持着镇定，谨慎地再问一遍：“殿下不回隆京了吗？”
东方银玥慵懒道：“不想去了。”
白容握着缰绳的手一紧，他听出来了，前天晚上就不对劲。
在贺州的那些天东方银玥养伤期间从未提起要回隆京，前天晚上白容问她要不要回去，她说的是“去”而非“回”，今日也是，她说不想去了。
白容不知发生了何事，他怕东方银玥另有计划，马车慢慢在隆京城前调转。城门上站着的就是皇宫护城守卫，只要东方银玥一现身，他便能立刻认出她来，而后护卫开道，千呼万唤地恭迎她回去。
直至马车彻底走远，东方银玥也没喊一声停。
马车走得不快，偶尔有风掀开车帘吹入，白容心下仍旧不安，犹豫了许久才问：“殿下为何要去风声境？”
东方银玥道：“你不是说那处凉快？”
白容一时语塞，东方银玥知道他在想什么，她透过轻薄的竹帘能看见驾车的少年实在有些坐立难安，这样子好笑，她要多看一会儿。
轻笑声从马车内传出，白容才确定她不是一时兴起，她真的不打算回隆京了。
可为何呢？
白容想不明白，东方银玥看够了他犹犹豫豫的无措样子，便掀开车帘靠在车厢门前，只需白容一侧脸便能望见她。
她道：“我离开隆京多久了？”
白容道：“一个月有余。”
“是啊，几十日了，又离得不远，若有心要寻，怎么也得寻来了。”东方银玥道：“孟家的兵守在蕴水境，紫星阁的阵也撤了大半，隆京城内的百姓都能归家，可见一切皆算安定了下来，可城门前的告示上却无我姓名，我回不回去，都不要紧。”
白容恍惚，又有些明白了过来，东方银玥这是寒心了？
“经历了太多事，云瀚也终于长大了。他被魏家背叛，险些死掉，又被我隐瞒，心中多少有些气恼在。我不是说他完全没有寻找我的意思，但他也的确对我也多了一分心眼，怪我拿着调令孟家兵的令牌，早将孟家兵调到银地临玉中天边境却一句话也未向他透露交代。”东方银玥望向明晃晃的太阳道：“回去之后便是交权，或许将来我的婚事也成稳固朝纲的一笔交易，他不会逼我，但若我不得他顺心，他总会在心里怨我，与其走到那种难堪的境地，倒不如不再出现。”
一个帝王的成长之路必定是孤独的，东方银玥对东方云瀚好，她也相信东方云瀚之前亦全心全意将她当成最重要的亲人，可今后如何就都说不准了。
他若找不到她，他心中或许还念着往日情分，偶尔于繁忙疲惫后记挂她，想起她都是好的。
而不是日日见到了她，知她把持朝政多年还手握重兵，忌惮着，再虚与委蛇地与她演姑侄情深的戏码。
这就是东方银玥多日不提主动回去隆京的原因。
她到过隆京城边，看见城门上得重用的不是逐云，看见城墙告示上未记她一分，她就知道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了。
白容沉默了许久，忽而将马车停在一旁。他担忧地回望东方银玥的脸，他想若他在东方银玥的脸上看见难过他能张开双臂拥抱着她，而后告诉她，他永远都不会变的，他永远都会坚定地选择殿下，永远只望见殿下的好。
可东方银玥的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失落。
她叙述这些时语气平淡，甚至有些释怀的欣然。
她是真心为东方云瀚高兴，因为他要成为真正的帝王，就不该被感情牵绊，习惯性地去怀疑身边的人，不求疑心必杀，多几分猜忌与心眼才能在关键时刻自保。
“走吧，去见你说的屋顶长花的城池。”东方银玥伸手捏脸一下白容的脸，再放下车帘靠在车厢内问：“是叫永安城，对吧？”
白容渐渐回神，应了一句：“是。”
白容知道东方银玥离开隆京意味着什么，她今后将一无所有，公主的身份与地位，公主的荣誉与财富，她的护卫，伺候她的人，全都被她留在了过去。
从此以后，她的身边只有他。
白容又想起了他在中融山中设下的幻界，那像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可他又不知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若无法决定，便只能去问。
“殿下……是要长住，还是四处看看？”
东方银玥见他那谨慎的样子，马车都快走停了，便道：“我命不长，四处看看吧。”
“殿下别这样说。”白容抿嘴，心中又有些难过，他捂着心口上的伤道：“那我带殿下四处看看吧，风声境可看的景有很多，若殿下不嫌路长，我可以带殿下去灵谷。”
东方银玥闻言挑眉：“去那作甚？”
白容道：“有些东西要送过去。”
浮光塔倒了，塔中的封印都被白容炼化暂且放在了行囊中，他要给这些妖一个安定的去处，繁荣的隆京显然不是他们最合适待的地方。
中融化作灰烟，守护隆京的龙神传说也就此结束，若要在整个云川选择一个能让这些远古妖兽安然生存之处，那大约只有名为风声境妖之起源地的灵谷。
他本想将东方银玥在隆京安置好了之后再快去快回的，如今看来，他们这一路还有许多地方可以慢慢欣赏、体会。
“白容。”东方银玥回想起城门前听的两条龙在中融山打架的故事，眯眼问了句：“你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白容背后一僵，没回答。
东方银玥也没再继续问，只缓缓扬起嘴角，挥动折扇道：“走快些，热死了。”
马车走上官道，速度不快不慢。
东方银玥何其聪明，走一步想十步，白容的变化她皆看在眼里。
少年突然远离，又突然靠近，犹犹豫豫的。
在梵宫的那一夜他连蛇尾都敢露出来，可她生辰那夜于马车内他却穿戴整齐，小心翼翼，一双眼藏不住心事，身体更藏不住。
东方银玥没拆穿，不过是她觉得没所谓。
三百多年前的预言说玄龙闹城，东方银玥怀疑过这预言的真伪，怀疑过白容是龙，却没怀疑过他是那条闹城的玄龙。
白容很好拿捏，他很听话，东方银玥也很了解他。
她觉得自己命不长久，想多无用，待到白容愿意和她说时，他自己会告诉她的。
又或者他就打算瞒她一辈子……那就找个时间，等他兴起时，她扒了他的衣裳，也能看见。
龙？
哼。
缺爱又占有欲爆棚的小白脸罢了。
公主和白容的番外结束啦。
公主其实很聪明，她能因为一眼晃过的从龙剑猜忌魏家的不臣之心，不可能在白容变成龙时生长痛期间离开公主府而什么也没想。
所以白容藏了，没藏住。
公主猜到了，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另外有小伙伴在评论区里说，龙的另一半寿命都很长，其实……ｅｍｍｍ……因为之前的龙主都是在妖界生存的，他们的对象都是妖来着，生不生小龙，妖的寿命都很长。
至于公主到底能活多久，多久算久呢？
对于妖而言，寿命数千年也不算长。
对于人而言，寿命数十年也不算短。
所以公主想得很开，离开了隆京就是活多久算多久。
开心一天是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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